作者：林紅
「嘩！好多水果啊。」主日早上，教會的廚房擺滿水果籃，令會友驚喜。
「今天的愛宴是水果大餐！」魏姐邊清洗邊說。
會前，主日學老師帶著孩子們動手畫了一棵鮮綠的大樹貼在牆壁，上面掛了繪製的芒果、橘子、西洋梨、西瓜、芭樂、香蕉、水蜜桃和草莓。
崇拜開始，菁雅關掉手機，聚焦心思在耶穌身上。唱詩時，她淚流滿面，仰望講台上方的十字架，感覺主正在井旁等她。
「詩歌敬拜結束，請坐。」她站住不動，魏姐拉拉她才回過神坐下來。
證道其間，牧師請會眾將繪製的水果圖像翻背，出現了仁愛、喜樂、和平、忍耐、恩慈、良善、信實和溫柔，他逐一解釋這八個「聖靈的果子」。菁雅舉手問：「加拉太書不是有九個果子嗎？」牧師笑笑，問：「第九個水果能找到嗎？」大家轉頭看牆壁的大樹，發現樹底不顯眼處有個蘋果的圖像，菁雅過去翻背，上面寫著「節制」。
牧師從她手裡接過「節制」，高舉著說：「這是顆『壓軸果』，沒有它，以上那些果子都結不出來。」
「噢？」不少人皺起眉頭。
「人的罪性會製造滿足自己的感覺與渴望，但『聖靈的果子』是要流露基督的生命去祝福別人。」會眾瞪大眼洗耳恭聽：「如果不能約束自己脫離自我中心，自私的渴望會任意放蕩、需索無度，甚至傷害了人也不管，又何能結出仁愛、喜樂、和平、忍耐⋯⋯」牧師喝一口水，繼續說：「所以啊！惟有透過節制，才能結出聖靈的全部果子。」菁雅驚雷擊心，雙手趕緊用力勒住正衝下懸崖的奔馬。
會後，證道內容不斷繚繞她腦際。愛宴結束，她跟魏姐單獨深談，終於和盤托出一切。
「謝謝妳信任我，」魏姐抱抱她：「雅雅，妳很勇敢，肯面對自己，不逃避，天父一定以妳為榮。」接著為她禱告。一股暖流隨著誠懇的禱詞漫過她全身，有股力量從深處冉冉升騰，菁雅終於抓穩耶穌垂下的繩子，將自己全然交出，讓主拉起她。
幾天後，她去訊A，斷言跟他分手。「保持聯絡吧。」A回覆。兩人卻來來回回地傳訊糾纏，A的甜言蜜語總令她失控地捲入情感的漩渦裡；同時間，聖經的話似利刃般刺入胸口，她渾身顫巍巍亮起紅燈，真是苦啊！
「節制是聖靈的工作，不能單靠人的意志力。」牧師的話不斷擊響她腦袋。「主啊！救我！」她馬上跪下懇祈。「讓聖靈掌管才能結出『節制果』⋯⋯」主日信息滔滔不絕地湧上心頭，她抓緊每句話，勒穩野馬不要墜崖。直到有一天，她決然換掉手機號碼。
身心脫軌失序了兩年，菁雅渴望歸序，但自己連串壞習慣：晚睡、賴床、拚命喝咖啡吃甜食⋯⋯怎麼辦？真苦惱！
「先減掉咖啡吧！」她設定中午是喝咖啡的截止時間。從此，晚間早睡，飽飽安眠，醒起神清氣爽，一骨碌下床；盥洗完畢，她徒步到教會，用魏姐給的門匙入內，在窄小的禱告室內「晨跪」，輕聲唱著：「祂愛我溢我魂，約束我心使我完全⋯⋯」讓耶穌的愛摸著她的靈魂深端，又為家人、朋友及有需要的弟兄姐妹禱告，展開嶄新的規律日常。
每當眼前浮過A，菁雅平靜的心湖禁不住蕩起漣漪，只好捧著聖經一直讀。
有回，唸到詩篇第二十三篇５節：「在我敵人面前，你為我擺設筵席⋯⋯」她思忖：「誰是我的敵人？」曾經，她視A的太太和孩子為敵人，其實，自己才是他們的破壞者！
「真正的敵人是我自己。」她醒悟過來。
成長以來，菁雅日積月累了無數複雜歪斜的心思。她恨透離家的父親，又飢渴他的關愛和肯定。當儷人雙雙擦身而過，野馬就在裡頭騷動，羨慕、妒忌、自卑、自憐、怨懟⋯⋯百種滋味灌滿胸臆。A的出現似乎滿足了她，馬兒遂不顧一切、自焚式地撲向他。她越來越偏執，使盡溫柔嬌媚，任野馬墜崖去擄住A，忍耐等待名正言順的時刻。人生難得第二春的A被活化得通體滾燙燙，這激情終必退潮，又怎肯撲熄高燒正旺的熊熊慾火！
「讓聖靈掌管才能結出『節制果』。」這話成了滅火筒，向菁雅噴出泡沫，她握住耶穌從井口垂下的汲繩，漸漸往上升。微光透入她內心，越照越明，驅散了黑暗，主用雙手猛力拉起她站出井外。「妳出來了，我知道妳會。」柔聲響自深處，揉碎了她，憤怒、罪咎、頹喪、自暴自棄、無價值感⋯⋯瞬間化為灰燼，這雙手嵌著釘痕卻壯碩有力，把她從深井底拉出來。
尾聲
「A教授要出國做訪問學者。」消息傳來，菁雅想像自己騎著駿馬、在廣袤的草原歡快地奔馳。「上帝，是你！」蔚藍一片天晴空萬里，陽光溫煦而飽滿，繫著韁繩的馬兒倍覺自由自在，瀟脫地飛躍在明光之下，充滿自信。
最近，菁雅讀到一位基督徒大學教授在臉書分享〈為甚麼我去那裡，都要有妻子陪同〉一文，其中有段話：
「如果我的頭銜，鬆懈了妳對我的防衛。我要很清楚與公開的告訴妳，我不值得妳的信任。我的心欄裡可能關了許多飢渴的野獸，正在物色周遭的獵物，妳也可能是獵物，這是單純的妳不知道的。」
真是當頭棒喝！她恍然：自己體內也關了「飢渴的野獸」，而她迫不及待等著開閘，要放野獸出去。若非耶穌及時垂下汲繩把她拉起，野獸或已咬碎一個家庭，然後跑回來咬碎她。「真可怕！」她毛骨悚然，連連打寒噤。
「因為，我有飢渴的野獸，是我出入都要有妻子陪同的緣由。妻子是上帝給我的護心鏡，是我遮胸的盾牌。妻子不去，我就不去。」教授在文章結尾這樣說。
「很高潔的人格！」菁雅讀得熱淚盈眶。「他日，我也是我丈夫的護心鏡，是他遮胸的盾牌。」此刻，她的馬乖馴地躺臥在青草地上，安然入睡。
畢業考在即，菁雅已趕上早前落後的課業進度，她照常到教會，義務為基層學生補習功課。
「雅雅姐姐好。」噢？那麼乖？這些頑皮搗蛋的孩子原本很難教，她需用上加倍的愛心和耐性幫助他們。
「大家有好消息告訴妳。」魏姐手捧一大盆悅人眼目的水果雜錦走近她。
「我們考試通通合格，耶！」全體高呼喝采。
菁雅喜極而泣，魏姐遞給她一片蘋果；兩人相視而笑，莫逆於心。
（全文完）
（章題圖片來源）
林紅
香港出生，在地球繞了大半圈，目前定居英國，養有三子女。早年於基督教報社任職資深記者及編輯，婚後全職持家，輟筆廿載，被聖靈喚回寫作的初心，成為自由作者。文章散見於香港、台灣及美國的華人基督教報章及雜誌，曾多次獲徵文賽佳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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