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早起鳥林


我在2008年神學畢業，2005年是我最難忘的一年。那年，遇上我的恩師、牧者，更是屬靈父親——楊錫鏘牧師（註1）。楊錫鏘牧師喜歡人稱他為「楊E」，他本來是個內外全科醫生，後來棄醫轉往從事神學教育工作達四十年。楊E生於1948年，他十二歲信主，年輕時已經在教會團契中帶領查經。楊E在行醫的幾年當中，選擇在教會開辦的醫務所診症，特別為基層工人看病，每天看上約一百個病症，晚上趕返教會教授聖經。日子久了，他越來越感到醫治人的肉身，不如醫治人的心靈，於是他毅然放下醫生的聽筒，執起神學教育的教鞭。在神學院，他除了教授聖經之外，亦是校牧、校醫，也曾任編輯工作，可算是神學院一份從神而來的寶貴禮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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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錫鏘牧師經過禱告神之後，便由一名西醫，轉往神學教育的路上走去。

信主六十年來，楊E越來越喜歡研讀和教授神的話語。簡單而言，他把今生教導聖經的體驗和心路歷程，分為4個「E」，每十年為一個階段：一，詮釋「經典」（Exegesis）；二，解開神的「話語」（Exposition）；三，踐行神的「道」（Execution）；四，期待從聖言得「力」（Expectation）。開始下一階段，他分享說，正經歷和品嚐第五方面：樂享這寶貝的「甘甜」（Exhilaration）。這些「E」的詳細真正意義，可見於他的部落格。

 2023年9月15日，楊E離世歸主就三年了。雖然這份恩情看似只得十五年，但他對我的影響會是一生之久。他不只是神給我的禮物，也是給眾人的禮物。2020年，他離世的好一段日子，讓我稍稍能夠想像當年往以馬忤斯路上，那兩位門徒的心情，耶穌的離世，是那麼突然、那麼困惑、那麼悲傷，有莫大的失落感。本是生活中那麼近的人，在人想不到的時候，就離大家而去。有兩年，每當想起他，仍然會倏然淚下，過去一幕又一幕的情景，聲影重播，日久彌珍。

我的恩師

韓愈的《師說》有云：「師者，所以傳道、受業、解惑也。」那裡直道出，為人師在於心傳、手授和口說，也就是傳授道理，指示路向，解開疑惑。

當年，我懷著興奮、感恩的心，由一位教壇上的中學老師，成了教壇下的神學學生。我從來沒有讀過甚麼神學課程，和合本聖經和好些中外的信徒傳記，是我最重要的靈糧。面對道學碩士課的教授和他們的要求，對於我這類背景的神學生，最困擾我的不是白紙黑字的艱澀內容，而是不斷問自己：甚麼是神學教育？我在這裡究竟要學些甚麼？

有兩年，修讀楊E任教的課特別多，包括：希伯來文原文釋經（詩篇）、書卷研讀（約伯記和傳道書），以及釋經講道。從小到大，我從未遇過一位老師，像楊E一樣，用整個生命，傾出所學，盡心、盡性、盡意、盡力，傳授知識，按著正意向學生分說、解明神的話。由於他本人是個十分尊重，認真研讀神的話語的人，從他的教學中，不時會發現自己在解讀神的話語上，實在有許多粗心大意，或欠缺全面理解的地方，亦因如此，應用上就容易出現偏差。經楊E的教導後，我也越來越愛讀神的話語，也開始認真面對神的話。這是我感謝有這恩師的原因之一。

我進入神學院那年，同學們的平均年齡為三十九歲，可見，大部分同學已經在社會中打滾了一段不短的日子，我也不例外。聽楊E的大女兒說，楊E在每年九月開課時，會盡力看著每一個新同學的相片，盡力牢記每一個人的名字，並不是每一位老師都會這樣做。眼見大部分同學們在職期間，早已修讀過不少神學晚間課程，課堂上，因為以前完全沒有修過甚麼高深的神學課，我連他們提出的問題，也感到不知所以，那敢提出自覺低層次的問題呢？直到遇上楊E，我卻成了一個積極發問，勇於發言的「問題學生」。何能如此？只因為他是集中從經文教導，近乎沒有甚麼引經據典，也沒有艱深的神學術語。老師當然是做足準備功夫，只是他把所學化作了無痕迹、不容易追根溯源的知識。在他看來，沒有一個問題是幼稚的，楊E對於每一個學生的提問，他會很努力代入學生的角度，嘗試理解和指出我們理解上的問題，除非我們的思路完全出錯，他總會先認同我們某方面對的地方，才分享他的見解。他真是個有教無類，溫柔親切，循循善誘的老師。

若你問我喜歡哪種教育模式，我會說，孔子和弟子之間的《論語》式教學，主耶穌和十二門徒之間的啟導答問式教學。師生一起，無所不論，無所不談，因材施教，有教無類。師生互動中，更要緊的，自是當中要有愛的教育。他用的是開放式教學，尤其在個別指導我們的講章的主題和結構分析的時候，同學們是用同一段經文講道，他不會堅持己見，反而能夠接受，並尊重不同人，對經文有不同的關注點，當然，不能偏離正意分解神的話。這是我對恩師的感謝原因之二。這種教與學的關係，不單止於神學生的階段，畢業以後，我也曾經不只一次，請求他為我批閱講道大綱，他總也是如此認真批改和跟我討論，帶我澄清對經文的疑問，進入真理，讓我自己發現答案。正是這樣，他讓學生們能夠肯定自己的思考成果，叫我們更有信心自己研究。他曾經向我們說，他的責任不是給我們一個標準答案，而是教導我們如何運用「架罉」（註2）解決問題。對於同一段的經文詮釋和理解，他都能按著各人所做的工夫加以指導，發現各自答案的長短處。他常說，他的看法不重要，最重要是聖經怎樣說。他常強調，我們要不斷浸淫在神的話語中。直到今天，我也仍然運用他所教的架罉，用在不同的事奉中，叫多人間接受教於他。老實說，他何止給我們架罉，他已經盡所能，留下他多年研讀聖經的心得、重點，甚至他的講章，給我們和眾信徒作參考之用。這是我對恩師的感謝原因之三。

我的牧者        

使徒保羅囑咐提摩太：「要以宣讀、勸勉、教導為念」（提前四 13）。教牧是一位詮釋聖言者，一方面詮釋聖經和宣講神的話，也要關懷、鼓勵，勸勉信徒。教牧輔導有別於心理輔導，而是用神大能有力的話語，作為兩刃的利劍，或是手術刀，或是藥水、沙布，好去醫治、纏裹每個受大小傷害的靈魂。楊E曾經跟我們說過，他有一組查經小組的成員，全都是任職輔導行業的。他很想探討，用聖經輔導跟專業心理輔導的異同，甚或聖經輔導會否更見成效。 

當年課後，我參加楊E每周一次的默想讀經小組。畢業之後六年，我仍然是小組的座上一員。不單如此，課堂以外，他會為不同屆別的畢業生，建立各自組合的查經小組，引導我們如何面對複雜多變的牧職生涯。人人都知道，只要在他的辦公室門外，在「面談約見表」上寫上姓名，他就會逐一面談輔導，學業、事奉、個人等問題，無所不談。可知道，工餘時間，為他人付出的時間和心力之多，幾十年來，實在難以估計。聽他的大女兒分享，楊E每次跟學生或校友們面談之後，如他的西醫專業一樣，會把每個面談內容記錄存檔，收拾楊E在學院的遺物時，發現大量面談卡呢！她請大家放心，楊E的字真像醫生開藥寫的字，不是一般人能夠看懂。一個小補充，楊E的希伯來文、希臘文，以至中、英字體，可以寫得十分美觀。年青的時候，他會彈彈琴；多年來，也會寫書法，在他的遺物中發現不少他的墨寶。最難得的是，這些教學、輔導關係可以細水長流，源源不絕，沒有因著畢業而終斷。這是我對楊牧師的感謝原因之四。

2019年初，楊E為我們九位藝術型格的弟兄姊妹，建立了一個名為「創造查經小組」，別名為「楊羊得創意群組」。因為楊牧師認為，我們均是從事不同藝術範疇的創作人，「創作」跟「創造」或有不少相同之處，對他研究的「創造神學」可能會有更多的發現。我們各人可以從神的話語得著牧養之外，更可從中汲取養份，放入創作中。誰料，同年五月，他確診患上胰臟癌，當天，我哭了一整天，其後，一想起他就哭個不停。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，直把所有敬愛他的弟子的心，震撼不已。手術之後，他推掉了其他查經小組，卻要繼續「創造查經小組」，可見，他投身研究「創造神學」的心志是何等的大。他曾跟我們說，華人教會甚至西方教會，一直偏重「救贖神學」，其實，兩個神學同樣重要，也才是整全的神學。這是我對楊牧師的感謝原因之五。

2020年初，楊牧師經過手術和各種治療之後，他因著眼見香港動盪的政情，引致不少教會出現分裂情況，他愛眾教會的心，在他一息尚存的餘生，竟然兼負了為十多間教會開展「聖經與香港的政局——經文應用工作坊」，引導不同政見的弟兄姊妹，從神的話語看政情。我是我教會Zoom聚會的統籌，每課堂後，會向他反映同學的學習回應。當他聽到組員有激烈的回應，他總是表現得諒解，並會調整教學法，為要叫人能夠嘗試放下自己的成見，專注聆聽上帝的聲音。還記得神學畢業的時候，我送給他的其中一份禮物，是一棵奧地利水晶造的樹，他就是一棵栽在溪水旁的樹，晝夜思想神話語；性情極其謙柔，一生穩行高處的神人。天父讓我有如此一位牧者作榜樣和引導，這是我對楊牧師的感謝原因之六。

（待續）
（章題圖片來源）

（註1）楊錫鏘牧師的經文反思可於https://yeunge.blogspot.com/ 瀏覽。
（註2）即「架生」，或作工具，用以幫助完成一件事的東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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