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林紅
一個燠熱午後，阿克濕汗淋漓、通臉脹紅，邊鋸木邊喘氣，身子一晃突然昏倒，約瑟及時抱住，即刻把他帶回家，急忙找醫生。
「他害了熱病，看是很難好。流浪童滿街都是，少一個無礙，別為他花錢了。」
約瑟追著醫生，使勁地乞求：「請你救救他，多少錢我都肯付。」馬利亞挺著大肚子提著一桶冷水，將毛巾弄濕、擰乾、弄濕、擰乾地擦拭阿克熱烘烘的身體。
醫生最終愛莫能助地離開，約瑟哭喪著臉入屋，牽著妻子的手一起跪地禱告。「我祖亞伯拉罕的上帝啊，求你赦免這童子過去無知的罪，醫治他使他甦醒過來⋯⋯」他情詞迫切，幾度哽咽，妻子心疼得將他擁入懷中；他更泣不成聲，枕在圓鼓鼓的肚子一直向上帝呼求。
「哎喲！」乍來一陣胎動踢著馬利亞的肚皮，腹中胎兒忽然活躍起來，約瑟感到兩隻小拳輕輕捶過他臉龐。「撲通、撲通、撲通⋯⋯」他貼住胎兒的脈搏，靜聽每聲生命氣息。
「嗯──嗯──」阿克發出哼聲，夫妻倆趕到床邊，見他慢慢張開眼，熱也退了。「我好口渴。」馬利亞扶起他，給他呼嚕呼嚕灌了一碗水。「嘩！好清涼，舒服多了。」他飢腸轆轆，忍不住說：「我好想吃葡萄、蘋果、無花果⋯⋯」
「你這小子，生猛起來就那麼嘴饞！」約瑟拍了他大腿，用手臂環抱他的肩膊；師徒倆對眼，燦開天真瀾漫的笑顏。阿克枕著師傅的臂膀，感覺厚實、安全又可靠，是他最渴望的父親的臂膀。他熱出滿身淚水，放鬆精神跌入約瑟的胸懷。
未幾，羅馬政府下令轄區所有百姓都要登記戶口。
約瑟和大腹便便的妻子收拾簡便行李，正要出發前往先祖大衛的故居伯利恆，阿克急匆匆跑過來懇懇央求：「讓我跟你們一起去。」
「你還是留在匠鋪幫忙老匠工吧。」約瑟用碩實的臂彎摟住徒弟。
阿克點頭從命，不捨地貼住師傅。
師徒含淚對望，無言。約瑟雙手撫過阿克的濃密黑髮和皎好圓臉，發現他十分俊雅，先前的乾癟邋遢不見了，身上的動物體味添了沁涼的木屑香。
從拿撒勒到伯利恆，遙遙陡峭山路，跋涉長途，日曬顛簸。約瑟預先做了一個有靠背的小馬鞍，讓騎驢的妻可以支撐背脊，自己則牽著驢子走。妻子手腳浮腫，不時喘著氣無力地呻吟；約瑟摸著她的手，細述童年趣事。
「小時候我們在河邊嬉耍跑來一對野兔子，妳要給牠們築一個家；我就回家拿了幾塊木板，釘了間小屋，放一堆青草給牠們吃；很快地，母兔胖得動不了，待在小屋唉唉叫，跟妳現在一樣。」疲累的馬利亞噗哧一笑，腰間的痛楚減輕了一半。「後來小屋多了一堆兔寶寶，不夠住；我用更多木板釘了間大屋，放更多青草進去，幻想這是我們的家，這些小可愛是你我的小孩⋯⋯」寡言的夫婿難得幽默地情話滔滔，她倍覺身心舒暢，腸胃的不適感沒了。
到了人滿為患的伯利恆，馬利亞的陣痛愈加劇烈；約瑟先將她安置在井旁，舀了水給她解渴。「我去找客棧。妳在這裡等我。」
登記戶口的人潮洶湧而至，佔滿所有旅舍。
「我妻子快生小孩，拜託拜託，給我讓出一個房間，我做木工活還你⋯⋯」約瑟東奔西跑，一家一家旅店苦苦哀求，卻無人肯騰出空房。
「只有今晚，請給我一處小地方，廚房的角落也好，她絕不能天寒地凍在外頭生產呀！」客店主人個個怕惹麻煩，都對他冷冷搖頭，陣陣刺骨的寒風鑽入他身體裡。
好不容易，找到僅剩的一個窄房，馬上被一位醫生用雙倍租金搶走。「求求你──」正要下跪央求，發現這是給阿克看診的人。對方斜睨他一眼，往地上吐口水。「我絕不討這鐵石心腸的同情！」他咬牙切齒，跺著腳回到井邊，見妻子流出一灘水，迎面襲來被唾棄的羞辱感，慌亂得直直仰頭吶喊：「上帝，怎麼辦？」
「跟我來！」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忽從井裡蹦出來似的。「阿克要我早你們一步到達，先為你們預備地方。」
「阿克？」夫妻倆無限意外，急急跟著男孩走。
（待續）
（章題圖片來源）
林紅
香港出生，在地球繞了大半圈，目前定居英國，養有三子女。早年於基督教報社任職資深記者及編輯，婚後全職持家，輟筆廿載，被聖靈喚回寫作的初心，成為自由作者。文章散見於香港、台灣及美國的華人基督教報章及雜誌，曾多次獲徵文賽佳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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