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林紅
自能源價飆漲衝擊英國社會以來，普羅大眾無不叫苦連天。坊間餐飲業不堪一擊，永久結業者不勝杖舉，連素來生意興隆的餐館也不例外。
早前，住家附近備受歡迎的Bills英式餐廳傳出關門聲，大家訝異：「怎麼會？」該餐廳素來人滿為患，一桌難求，是客人的寵兒，也是我和知心好友嘉露蓮相聚談天的老地方。剛與她約好下周「老地方」見，「老地方」卻不辭而閉，無端撒手人寰。結業後，位於熱鬧主街的Bills餐廳原址不再亮晶晶熱絡歡騰；好一陣子，整條人來人往的街道顯得冷冷清清，失去溫度和生氣。
西窗剪燭無限好
年過六十的嘉露蓮有頭銀亮短髮，長相酷似電影《奇異女俠玩救宇宙》裡飾演國稅局稽核員，且拿下第九十五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的美國資深影星珍美．李．寇蒂斯（Jamie Lee Curtis），是我在英國最要好的摯友。我倆在查經班相遇相識相知，一起向華人學生傳福音，從君子之交到忘年之交，一直守望相助，是緊密相連的禱告夥伴。開朗熱情的她與敦厚老實的夫婿在北英格蘭經營社區咖啡屋，每周派送三明治給獨居老人，兩年前受疫情影響才售出生意正式退休。他們膝下無子女，卻視我家三寶為自己的姪子姪女般，年年給他們寄生日賀卡及贈聖誕禮物。
疫情封城的閉居生活對許多人造成不良影響，連生性樂觀的嘉露蓮也逃不過宿命，出現焦慮、憂鬱、恐慌及失眠的症狀。近三年來，她經常駕車七小時南下倫敦，照顧年邁體弱更患失智症的雙親，一待就好幾個月；除了陪老父母進出醫院和急診室，還得料理他們的起居飲食和安撫負面情緒，弄到精疲力竭，終至患上身心病，須就醫服藥，不時傳訊給我，懇請為她代禱。
閏蜜難得剪燭西窗，欲找一處格調優雅的場所。嚐過幾間西餐廳之後，鎖定了Bills餐館浪漫寧靜的早餐時段，一邊悠閑享用甜蜜蜜的美式培根鬆餅，一邊互訴生活的甘苦滋味。侍應會先送來兩杯現煮咖啡，縷縷濃郁醇香裊裊上騰，提神醒腦，鋪開了愉悅溫馨的交心之旅。昔日我遇家庭風暴時，嘉露蓮真誠的關詢與傾聽是我心靈創傷的療藥；今已走出風暴，輪到我化身成療藥，關懷陪伴精神不振的她。
關閉了甜蜜時光
我倆相見歡，無話不談。在Bills餐館昏黃柔和的燈光下，嘉露蓮道出壓抑心頭的孤單、軟弱及無助感；我聽著聽著，凝止在她憂愁的臉龐上，想不出適宜的話回應她，只默默點頭表示：「我能感同身受妳的處境！」這刺激我更奮發讀聖經和信仰文章，讓生命載入從真理而來的力量，將更多幫助造就人的智慧之言鍵入記憶庫裡，可以隨時隨地輸出來安慰憂傷心靈。
久而久之，我的記憶庫漸次汗牛充棟，滿了真理經句與信息，能適時鼓勵意志消沉的嘉露蓮，陪她一起仰目專注走過人間一切苦難的耶穌基督。漸漸地，西沉的心渡過黑夜，慢慢旭日初昇；她再次注滿正能量，在往返南北照顧親人的日子裡重新得力，燃起歡顏，向悲鬱情緒敲響喪鐘。
Bills餐館無預警地關閉，在我倆心坎重重擊下一拳，傷心了好一陣子。餐館內，曾是我們傾心吐意互道真心的角落，串串歡笑串串淚，編織過幾許美麗回憶。餐廳關閉前不久，我們才一起跟滿二十四歲、患障能的兒子在此慶生，當日令人垂涎三尺的漢堡大餐猶香噴噴繚繞鼻尖，兒子點的奇異鮮果汁也在眼前晃著繽紛色澤，耳畔彷彿傳過《生日快樂》的歌聲，實無法忘懷生活封閉的兒子當時「呵呵呵呵」爛漫天真笑不停的畫面⋯⋯今後，此情此景只能烙印心坎。
續燃堅韌枝子情
不只我們，許多曾在Bills餐館過生日、家庭團聚和慶祝聖誕的顧客們見它結業，莫不歎息：「天下無不散之筵席！」連辦筵席的場地也有消散之日。這令我想起：英國基督教文豪魯益斯（C. S. Lewis）與《魔戒》作者托爾金（J. R. R. Tolkien），當年在牛津的「老鷹與小孩」（The Eagle and Child）英式酒吧餐廳內舉辦讀書會，激盪與會者的閱讀與創作力，一時以為美談。2021年秋我們家造訪牛津，原訂親臨這間餐廳用餐，感受大師遺留的文學氛圍，哪知這間饒富紀念價值的酒吧餐廳敵不過疫情打擊，也關閉了。我在餐廳正門瞥見「永久結業」告示，內心當下沉沉然惆悵莫名。
筵席場地縱有消散之日，赴筵者的影響力卻可以存到永恆。一代基督教文學巨擘魯益斯，留下《納尼亞傳奇》（The Chronicles of Narnia）、《返璞歸真》（Mere Christianity）等無數震撼時代的信仰名著，他雖然離世卻仍舊說話。而我與嘉露蓮相互勸勉、安慰、造就、鼓勵、憑愛心盪響的句句誠實話，將從Bills餐館帶到另一處剪燭西窗的新地方，續燃我倆連於真葡萄樹的堅韌枝子情。「老地方」的美好時光今珍藏彼此心坎，讓「新地方」繼續傳唱這段真摯深厚、在基督裡坦誠無偽且從未變質的跨國情誼。
（章題圖片來源）
林紅
香港出生，在地球繞了大半圈，目前定居英國，養有三子女。早年於基督教報社任職資深記者及編輯，婚後全職持家，輟筆廿載，被聖靈喚回寫作的初心，成為自由作者。文章散見於香港、台灣及美國的華人基督教報章及雜誌，曾多次獲徵文賽佳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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