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栢霖

望著面前的人,金頭髮、藍眼睛,與我所熟悉的面孔,相去甚遠。是去?是留?真的叫人糾結⋯⋯
下班時間到了,因為大雪驟現,眾員工也帶著急促的步伐離開。「白」的成群、「棕黑」成堆,本地、印度人也各有自己的群體,結伴而去。「黃」的如我,只能獨個兒,肩負著背包、挽著裝滿食材的環保袋,迎上風雪滿飛的征途。雖然步行約十分鐘就能到達巴士站,但千萬別少看這段路,因雪花已經厚厚的鋪滿地,已經看不清何處是行人路;加上在雪地上舉步難行,為了趕上預計到達的巴士,此時,只可以冒著風險,沿著馬路旁走,少不免會被沾上車子濺過的雪地污水。然而,對比著因趕不上巴士,需要在雪地上呆等三十分鐘,我寧可選擇相信衣服上標注的「防水物料」。人在旅途,一切小心為上便是了!
眼望著白雪在面前紛飛之際,耳突然聽到:「需要坐車嗎?」。四下無人,但有輛車子,廂內有「他」——一位金髮藍眼的外籍中年男士。
繼續望著眼前的人,雖感陌生,但從他的眼神𥚃,不期然流露著一份善意。當刻,他對我的邀請,也始終需要回應,心想:我既不是俊男,更非美女,理應安全吧,於是不再糾結,開門進入車廂。回答對方一輪「為何?」、「何地?」、「工作家庭?」等問題後,終於有一點時間,觀察對方的來歷底細。軚盤旁掛上「教車師傅」的牌照、高等身型、身穿九十年代款式的西裝⋯⋯一時間,腦海有一陣驚魂,彷彿似層相識,像極甚麼「雨夜殺手」!還有,你我不同源,真的這麼願意,在惡劣天氣向人伸出援手?(大雪下駕車是非常危險的﹗)突然間,車子停下,莫非⋯⋯他面向我的方向,微微一笑,開口說:「需要坐車嗎?」,但我不是正坐在車廂嗎?難道是思覺失調?此時,右耳聽到一句印度式英語:「好。」噢!原來是第二位乘客,在雪地步行中的年輕印度人。就這樣,三個不同國籍,互不相識的人,就在風雪之下,乘坐在同一車廂中。
事情的經過,極富戲劇性。這種融合著各民族的奇異處境,正是我當初所憧憬的。一直以來,我反對在外地仍維持「圍爐」的狀態,也不太崇尚民族主義。可是,到了外地後,各民族也有其群體,身為香港人,在此小城市內,真的是他鄉難覓故知,因此,內心亦不禁渴望能有一個所熟所親的群體組織起來,不向強勢屈服,也解我孤寂之苦。或許,坊間的民族主義就是這樣煉成的。
「來一杯咖啡。好嗎?」正沉思之間,外籍男士在車內向我們邀約,請大家喝一杯熱飲。在餐廳坐下後,印度人已經急不及待,向面前的陌生人傾訴,談初來的孤單,也說自身的情緒問題,愈說愈激動,連自己的性取向也談及。正期待外籍人士如何回應這敏感議題時,豈料,突被他誠懇的眼神、溫柔的聲音「反擊」,外籍人士竟問我,作為牧者,對印度人的處境,應給予甚麽意見?頃刻間,時空彷似回到香港般,牧者的身分要「歸位」,起來輔導羊群。在牧養印度人期間,外籍人士拿起電話,致電給其妻,告之需稍遲回家。在大風雪之下,為了兩個外籍人士,犧牲楓葉國一向重視的天倫之樂。眼前之人,依稀似曾相識!
也許,因為久休生疏的緣故,我對印度人的牧養輔導未夠「到位」。他的負面情緒依然,對自身的孤單、被歧視,仍然有一份莫名的悲傷,難以釋懷放下,最後更嚷著要回家。於是,外籍人士便駕車,再次在風雪中危險前行,逐一載我們到達各自的目的地。途中,他更為本地人士對初來者不周的招待致歉。在臨別之際,我詢問了外籍人士的電話號碼,以方便透過即時通訊軟件,繼續發展這段突如期來的友誼。「沒有WhatsApp啊﹗」這句結尾的話,令我不禁懷疑,他是這新時代的人嗎?
目送著車子的離開,凝望著他的背影。腦海𥚃,忽然想起主耶穌。外籍人士不正是踐行祂的榜樣嗎?除了使我在彼邦,不忘傳道人的身分外,他更關懷受傷之人。在主的國度裡,外籍人士打破了民族的界線,讓彼此擠在車廂中,圍坐在餐廳內,分享食物、話語⋯⋯正是這份合一,使暖意在嚴冬暴雪中流著。
仰望晚上六時的天空,呈現漆黑一片。由出門工作,略帶微黃色的清晨,到白雪紛飛的中午,在同一天空下,容納著不同色彩。似略有所吾間,心𥚃有一句話徘徊著:「你今天所看的,是否真的明白嗎?」
「明白。謝謝祢!」
(章題圖片來源)
栢霖
旅外閒人、門徒群體成員、動物保育者。自幼反叛,喜從偏鋒中創作。立志要在常規生活中,活出創意,不讓歪理惡道橫行。
April 7, 2023 at 10:23 am
This is a good story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