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栢霖


移居的人有兩種：幸福的一種是養生，落泊的叫求生。我是後者，為了維持生計，所以需要尋找正職。因暫居於小城，牧職的職位數量不多，故此不得不考慮其他藍領工種。前些日子，終於收到電郵，某公司給予機會約見。整裝待發後，在應徵當天便準時出發！

天雨關係，準備了傘子，誰知道，當天出現冰雨，對於香港人來說，冰雨是甚麼，應該不能具體描述，因此也不會知道其破壞性的威力。迎面有風，傘上有冰，傘子結果報銷了。風、雨、冰三者便隨性在我身上蹂躪一番。說實話，這場冰之災，當然不及十災中冰雹的級數，但也令我渾身濕透，不祥預感亦驟然而生。撫心自問，自知不如摩西，但也不應是法老之流，叫上主予以懲治吧！

繼續向著面前的道路進發。然而，手機地圖程式所顯示的路既迂迴又崎嶇，如何是好？於是便詢問附近一位初相識的貨車司機，順著他指向的方向望，心也頓然向下一沉。眼前，盡是一片逃獄電影場景的畫面。滿地白雪，荒蕪一片，其上有一道長長的火車軌。但司機蠻有信心告知，只要跨過前面之「絕境」，便能到達目的地。那刻的我，面前就像要過紅海一樣。終於，來到車軌前，在決定是否跨過去的當下，一條小路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左下方，繼續狼狽地沿著路徑走，經歷一番雨打、風吹、冰襲的暴虐後，終於到達目的地！

拖著濕透疲乏的身軀，來到超大型貨倉前，立時感覺到自己的渺小。眼前所見，既是一處陌生的地方，亦是血與汗的辛勞地。一時感懷，潰敗感又在內作祟了！入內，招待處的人主動遞上紙巾，好讓我抹去身上的雨水、面上的淚涕。回想起來，眼前穿著黑色衣服的小姐，令我不禁聯想供應以利亞飲食的烏鴉。

面試完畢後，再次回到車站。天氣惡劣之下，火車失靈，我需改乘巴士，尋尋覓覓，來到車站等候處。那刻的我，牙關、手腳皆震，與跌進冰河的人無異。但漸漸地，我感受到一股暖流，從頭上的方向流下，無比溫暖和受用。哦！原來是有人按下暖燈！此情此景，真像耶穌復活後，為門徒預備的炭火、食物。頃刻之間，肉體就像被醫治一般。正當以為一切成功在望，在當天晚上，突然，被告知面試失敗！

我一直相信，只要人願意放下身段，即使人在外地，也能夠養活自己。但經過苦無音訊的求職階段，盼望彷彿已經變成奢侈品。全世界經濟低迷下，所在地的就業率也不佳。加上沒有一技旁身，又欠缺其他行業的工作經驗。於理性和經驗的角度預視下，在可見的一年半載𥚃，找到工作的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。此時，我望向窗外，滿地白雪，人是如何能在其上安全而行？跳躍—盡量跨過溶掉的冰塊，在較乾的地面踏足。於是，我找上之前認識的齊克果（Søren Kierkegaard）！

說起齊克果這人，總令人又愛又恨。他可以對現實藏著滿肚子牢騷，在他面前，就最好不要討論教內之事，但奇怪地，他又對信仰的理念有著一份執迷，強調即或與理性、感性相違，人仍需要依杖「信心的跳躍」，只有這樣，才是真正對上帝的信靠。

最終，我在書本再找上他。與他對話後，過往人生的縮影就不斷呈現在眼前，曾經少不更事，年少時只𢤦追求玩樂（齊克果在著作《非此即彼》〔Either/Or〕戲稱為「審美階段」）；時間一轉，頭髮稀疏了，希望追求社會公義，奈何限制處處（齊克果笑稱為「倫理階段」），最後為著自身安全，毅然走到外面去。到了彼邦，親朋不多，求職碰壁，有點心力交瘁。此刻，在絕處山岸旁邊，上帝恍似透過齊克果引導我來一次「信心的跳躍」（齊克果於《恐懼與戰慄》〔Fear and Trembling〕認真地對我說，這是人生的「宗教階段」，頗為重要）。齊克果問我：「跳躍之先，有甚麼需要寫下？」他的指頭也隨之向旁一指，近處有大石，石上刻滿了字，往前一看，竟然是前人跳躍前的「遺言」，按此慣例，我豈有不寫之理？

「主呀！來到這刻，若以理性來看，前景是不容樂觀。唉！我文武不雙全，金銀非滿溢，如何在外求生？或許享受順境太久，已忘記單單仰望你，不憑物質，只憑信心，才是處世之道。我記起，幼年患重病時，是主祢自己，叫我有能力從病床起來；到當傳道人時，每次上講台也腳抖震，是主祢自己，叫我腳像踏在磐石上，堅固地站立宣講。我的雙腳，經過祢不斷的給予鍛練加力，已經準備好迎接這個『信心的跳躍』。來吧！」

回頭望齊克果，再望望對岸，充滿笑容的前人，繼而回想自己的前半生。這些如雲彩般的見證，讓我對此次壯舉充滿信心。此刻雖然下著冰雨，北風凜冽，但我絕不回頭。雙腳已經加速，望著對岸戰友報以的微笑、聽到的鼓勵聲，頓然忘卻甚麼叫做戰競恐懼。驟然間，人已在峽谷間的上空⋯⋯臉朝天上。深信，在對岸處雙腳到地直立時，我的見證會成為後人的祝福。只此一念，勇往直前！

後記：在一月上旬，終於求職成功。凡請後人助我將結果刻回在石上，好讓它成為眾人的激勵。阿們。

（章題圖片來源）

栢霖
旅外閒人、門徒群體成員、動物保育者。自幼反叛，喜從偏鋒中創作。立志要在常規生活中，活出創意，不讓歪理惡道橫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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