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容靈

收在《微塵記》(註)的短篇小說〈使徒行傳〉,作者張婉雯道出一幅複雜的人性圖畫。比起一般的小說作者,她的技巧極為潛藏,在刻意的鋪排之中可謂不動聲色,卻能扣住讀者的心:原來信主的人仍有複雜的人性。藉著敍事者既細緻又真誠的描寫,由青年時期信主,然後又成為牧師的洛奇,形象畢現,人性複雜。敍事者本身用直接又有象徵的表達,產生另一些景象。這篇小說對於近年基督教文學與近代香港教會某些情況,也有特殊的意義。

作者透過洛奇極端愛主的表現,在其中參透了一個似乎不近人情卻滿有情感的人。作者藉著敍述者把這位中六時期來到這間教會的青年人,稱為洛奇(本身姓鍾),「就是史泰龍飾演的拳手,代表勇氣、拼搏,甚至道德的那個洛奇。」這位「洛奇」「常常被對手打得頭破血流,面腫嘴歪,鼻孔裡塞著棉花球」,真的如敍述者所言「不知怎的,我經常把史泰龍那個捱揍的樣子,與洛奇的笑面聯想在一起。」因為洛奇無論在教會事奉、讀神學後不久就被按立為牧師,他總是用聖經的話語來表達他如何愛主、為主受「罪」。但是他不近人情卻深有情感的表現,終於使他患有末期肝癌。因為母親離逝時還未信主,他在母親喪禮上叫人舉手決志,可是一個月後他被按立為牧師之時發出哭聲,竟有十分鐘之久。當他要發展教會,多次改革政策,惹起資深執委離開,因此有很多人簽名要求資深執委重返教會。他可以說「我是被逼走的⋯⋯」。他的人情與情感,各走極端卻又集中起來,錯綜複雜。

敍事者的人性景象又如何?一方面,作者通過這位敍事者,表達人物的人性,另一方面也藉敍事者間接表達自己的人性。洛奇雖然是其中最複雜的人物,但是敍事者本身也甚為複雜,因為既直接描寫其他人,自己又具有象徵性的言行。在這種既直接又象徵的表達,呈現出一幅複雜的人性圖畫。他直言「我們所認識的洛奇早就死了。我們,包括我,都是兇手。」他很有罪咎感。他又說洛奇離開教會,這間「基義堂成為徹底的旁觀者」,「這只能證明他愛我們多深,以至到了生命的盡頭,都不願意寬恕我們。」出於敍事者既真心又痛心的描寫,他的人性也是複雜的。

小說開始及結束都出現的長跑者,是整體人性景象的具體象徵。這個長跑者是瘦小又蒼白的,兩條腿像兩枝向外彎的竹枝,腳上穿的是平平無奇的白布鞋。他一面跑一邊四顧周圍,在這間教會旁邊來來回回,沒臉紅喘氣,「這些年來,他看上去都一模一樣,從沒顯老。」事實上,作者藉著超越時空的他,反映這間教會的荒涼人性。小說在最後的情景,縱然教會種種事情好像離開黑夜到了清晨,敍事者「看進長跑者的眼睛裡,裡頭沒有反射出任何風景。」這間教會經歷數十年的發展,因著複雜的人性,這群信徒的「使徒行傳」,餘下的只能「沒有反射出任何風景。」這是作者對小說的人物一個整體人性的象徵,給讀者的感受十分深刻。

這篇長達一萬四千字的小說,是近年基督教文學中少見的傑作。它呈現複雜的人性,以上只是其中主要的人性圖畫。如果讀者用心觀察,其實還有不少人性,令人沉思。用這篇小說來了解近代香港教會某些情況,實在不錯,因為單純的評論,一定沒有這篇小說的效果。

註:張婉雯:《微塵記》(香港:匯智出版有限公司,2017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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容靈
從青年寫到中年,白髮已生,心境卻異常年青。
如今專寫小說,各種創意經常湧現。
對神只能心存感謝,並且努力創作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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