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栢霖


在教會界打滾了一段不短的時間，曾親眼目睹不少風波。人說教會也像武林的江湖，這說法絕不為過。舉一個常見例子，例如為著「堂主任」或「牧師」一職而互有較量，會眾因此各據山頭的事件，在這界別中亦不是甚麼秘聞吧。說來真的可歎！本是聖潔和神聖的崗位，硬要將其以世俗之風沾染，最後導致群體四分五裂，豈不叫人惋惜。處境如此，難免有心灰的人掛冠而去，寧作一個兩袖清風的御用閑人，等候上主在往後的差遣呼召，但基於不同原因離開的人真的可以孑然一身，全身而退，不再被以上的風氣沾染嗎？

今年8月起，因家人進修的原因，我也放下牧職的重擔，飄然而去，到達楓葉之國。人在外，除了生活上有諸多不便外，在他國的堂會中，也要重新適應作一個「新人」：既是新朋友，亦是非會友，更是一個被牧養之人，因此在彼邦，傳道牧者的身分，暫不適用在我身上。曾經，在台下聽道的一刻，遠望講台的講者時，會懷緬當初擔任牧者的時光，更會自問：為何台上的人不是我？突然，有句話浮現在腦海裡：「停下來！不要再“FF”（網絡術語：大概是指過度幻想）！」因為懷緬始終需要有個終站，否則就會成為戀棧的慾望，如信仰群體某些同道般，受名利牽引所折磨。原來即使人在外，亦會受著權力慾望之引誘。或許，當下必需承認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俗世凡人，對環境、慾望仍掌控乏力；時代和地域彷彿控制著一切，即使人有能力，也只能是配合大趨勢的發展，世人如此，牧者亦然。

看！這就是人的本質。對於基督信仰者而言，在創造主的面前，相信惟有認清本相，繼而靠主得力，人才會活得坦然舒暢。相反，對於存在主義者來說，這種做人的態度，真的是消極爛透了！既然「存在先於本質」，既然活在凡塵，何不放手一搏，創造完美的人生，創立你生而為人的價值。噢！這類說法浪漫至極！爭奪名利者終於找到堂而皇之的進取因由。

說到存在主義，它真的蠻吸引人的，在過去的日子，我也曾沉醉於其中。不過在楓葉國之遭遇，又讓我進一步看清本相。無謂的夢想幻滅了，己力亦有限，何不接受事實，承認人需要「他者」的幫助和支援。頃刻，像一切已失去，亦深覺自己庸碌無能！但人生就是這麼弔詭，當以為是「失去」的時候，往往亦是「得著」的開始。

活了四十年多，身邊積聚的名與利亦會隨之增多。在五光十色的香港，一個追求經濟增長、物質富裕的城市，若叫一個有少許基礎的人，貿然放棄一切遠走他方，相信除了死亡這個不速之客的邀請外，應該沒人無故願意犧牲吧！死亡這個夢魘，在父親患上腸癌時就一直纏繞著我，在一些小毛病出現時，感覺就似如臨大敵，每次也要醫生向我親口保證「沒大礙」，人才能放下心頭大石。這亦難怪，對嗎？塵世那麼美好，親人朋友在此，亦有歡樂，真的不想與之告別。唉，這位傳道真不屬靈！

是的。我很屬世，所以開始在楓葉國，與大自然這個美麗新世界多接觸。記得一日早上，閑來無事，坐在小屋外的木椅上，當我望著前方，見到變紅的樹葉、茂密的林木、靈活的松鼠群等，其互相依存的景象，和諧的感覺即從我心裡油然而生，萬物就是這樣有序地順服於創造主的保護裡，他們不需要太多身外之物以求存活，只要各按其時其地，活好他們自己的角色便可。我再閉上眼，讓耳朵專注於萬籟之聲，聽到的雀聲、風聲，雖然聲量微弱，但不乏其柔和點綴之力，正好為此眼前美景作為映襯，既不喧賓，亦不奪主。眼前的一切，就是那麼簡單和純粹。

回到屋內，我細心反思，人類不應該就是要活出像這種純粹嗎？其實，知道自己的使命和角色已經足夠，為己加增太多，反而會成為重擔負累，若窮盡一生為己追求、創造名利，就變得與聖經福音書的財主無異。害怕死亡，只因擔心失去，惟有看清自己的根本，承認我們與萬物皆為上主所創，才是正道。巴默爾（Parker J. Palmer）在其著作On the Brink of Everything中，就有一句話“Only one thing among many”，常來提醒他自己在受造界的地位。在楓葉國的生活裡，無物、無職、無能的處境下，我的本質、能力表露「無」遺，可以說能活著至今，與身邊的萬物皆同出一源，乃是靠神護佑的恩典。如此，在不憂慮所得或所失，活得純粹時，死亡於我而言，就再不是一件那麼令人懼怕之事，畢竟，肉體歸回像眼前大自然純粹之境，像這片和諧美地，又豈會有絲毫違和之感？一剎那，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安穩。是的，我的心靈困鎖得到某程度的解脫。

人在外地，時常會記掛遠在家鄉的「手足」。大家也經歷著失去太多，得著太少的年代，外在因素影響下的大環境，人亦不能隨己心、跟民意去改變。在如斯壓抑的處境下，人如何活得自在稱心？也許，人需要的，是暫且稍為放下令你喘不過氣的堅持，對名利的過度執著，放下你的創造心，單純去欣賞上主的創造，重新認清在萬物中的地位，說不定，這些叫你停手、駐足的安靜時刻，會為你建立更新的人生觀。

（章題圖片來源）

栢霖
旅外閒人、門徒群體成員、動物保育者。自幼反叛，喜從偏鋒中創作。立志要在常規生活中，活出創意，不讓歪理惡道橫行。

關於我們：https://thewritingpeople.net/about/