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林紅

一大隊羅馬兵提著燈籠手執刀械,連同該亞法派遣的聖殿警衛隊,浩浩蕩蕩地過了汲淪溪,來到客西馬尼園要找拉比耶穌團,那裡少了一個人。

火炬鬼鬼魅魅地幌來幌去,驚醒了熟睡的門徒。耶穌像支巨柱,穩穩擋在前面,從容地問:

「你們找誰?」

「找拿撒勒人耶穌。」

「我就是。」兵丁嚇破膽似地陡然倒退,跌出一堆相互踐踏的殘兵敗將。

「你們找誰?」

「找拿撒勒人耶穌。」他們逐一爬起身來,眼睛相率噴出暗紅的火焰。你站在兵隊那邊,真是一具奇形怪狀的異物!

「我已經說:『我就是。』要抓我,就放過這些人吧。」他鎮靜自若,神情磊落而有尊嚴。

噢?他經已擋在最前頭,兵丁也認出他,大可以直接抓他,還需要我的暗號嗎?你猶豫。錢既收下,你得履約,只好上前吧。

「猶大,你在哪裡?」耶穌溫慈地問,眼神深邃地凝視著你。你眼瞳濡濕,親了他的臉,唇抖齒顫地吐出:「拉比,我向你請安。」心卻想著:「今晚你非發動起義不可。」

「朋友,不用裝假,」他容顏憔悴,痛苦地擠出笑容。「你要做甚麼,現在就做吧。」

騷亂間,你的兄弟紛紛拔出鞘裡的刀,大師兄彼得衝過來,往大祭司僕人的右耳朵狠狠一砍,一塊血淋淋的肉掉落地上。耶穌將肉塊拾起放回原處,那人的右耳旋即完好如初,不見點滴血跡,眾人譁然。

哄鬧之際,兵隊上前擒拿耶穌,將他綁起來,帶往大祭司的院子去受審⋯⋯

然後呢?

猶大,你在哪裡?

我在聖殿外,一棵樹下的大石頭後面躲起來,獨自踩踏插滿利刃的思憶苦旅,走得血痕纍纍。主,我不是要害你,求求你顯顯神蹟,證明你是彌賽亞,我就會立刻站出來,跟你同盟發動起義。以色列的神啊!求你保護他,別讓他受到任何傷害,我擔不起這罪呀!

「啪——啪——啪——」徹夜不停地傳出殘酷的鞭打聲,耶路撒冷全城毛骨悚然,無人能入眠。

「治死他,治死他!」

天光了,耶穌被定死罪。他沒有保護自己,神也離棄他,任由他被苦待,起義落空了。

猶大,你在哪裡?

眼前浮現晚餐一景,拉比蘸了餅遞過來,對你莞爾而笑,眉宇間滲透出難以言喻的關愛,你怎不心軟?無奈吃過餅,一陣昏天地暗,我又心硬起來,動身一走了之,按原定計劃,帶人捉拿他。

「治死他,治死他!」

視線矇矓中,拉比遍體鱗傷、含淚凝望你,對你的關愛仍未褪色⋯⋯一缸葡萄酒從他頭頂澆灌下來,淋得他滿身血淋淋⋯⋯

「嗷嗷──啊啊──」我抱緊形影不離的粗麻布,哭得撕心裂肺,痙攣了整張臉。淡淡的溫潤甘芳,絲絲繚繞過鼻尖,這塊布怎有消散不去的麥香味?我大口大口地吸著。

啊!想起來了──

過去和母親一起將這塊麻布揚上揚落,是要濾淨糠秕,讓雜質從織毛孔滑落,留在布中央的穀物才是做餅的麥粒,是飽足肚腹的食糧。

那麼,難道被我濾走、沒有滑入耳的那些拉比的話語,果真是生命的糧?為何我聽不進去?就連滑入耳、落了心的零星道理,都被我扭曲成自私的慾望,根本救不了我!我上了自己的當,被騙了。

猶大,你在哪裡?

你是誰?為何一直呼喚我?

衝進聖殿,悻悻然掏出那三十兩銀子,「嘭──」往地上丟。殺無辜人的錢我不要,殿裡的人也不。「你做的事你自己去面對神⋯⋯」我壓緊耳朵,轉身跑走。

猶大,你在哪裡?

我在原來的地方,樹下的大石頭後面。聲音好熟,我在哪裡聽過?

拉比和加利利的兄弟們在腦海浮現,談論著「要原諒多少次才夠?」 眼前閃出:四百九十。我開始數: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⋯⋯

主,我得罪你已經多少次了?莽夫彼得何曾通曉你的教導?不過單純相信罷了,我為何不?

猶大,你在哪裡?

我數著數著⋯⋯眼前黑一陣、白一陣,腦海空虛混濁⋯⋯哎呀,雙腿好酸,背骨裂裂痛痛,連五臟六腑都要爆開了,煞是酷刑。我伸手,解開了腰帶,使盡力氣爬上大石頭⋯⋯

猶大,你在哪裡?

肯定超過四百九十次,不要再叫喚我了。

猶大,你在哪裡?

這聲音,怎也濾不走?

是誰:四處尋找一個罪無可恕、死有餘辜的猶大?不肯放棄── 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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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紅
香港出生,在地球繞了大半圈,目前定居英國,養有三子女。早年於基督教報社任職資深記者及編輯,婚後全職持家,輟筆廿載,被聖靈喚回寫作的初心,成為自由作者。文章散見於香港、台灣及美國的華人基督教報章及雜誌,曾多次獲徵文賽佳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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