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陳永財

回顧教會歷史,不同時代對婚姻有很不同的看法。在初期教會,盛行修道主義時,獨身即使不是比較可取,至少也不比結婚差。後來教會神職人員都是獨身,獨身明顯比結婚更優勝。到了宗教改革,原本是修士的馬丁.路德與原本是修女的卡塔琳娜.馮.博拉(Katharina von Bora)結婚,馬丁.路德更肯定婚姻的價值。自此以後,更正教便視婚姻為正常不過,甚至比獨身可取。後來,福音派更堅持信徒只能夠與信徒結婚,理由是哥林多後書六章14節:「你們和不信的原不相配,不要同負一軛。」雖然任何人只要仔細看這句經文的上下文,都不難發現那裡不是在討論婚姻問題。我多年前翻譯的一本哥林多後書註釋的作者更表示,經文所說的「不信」,根本不是指不信奉基督教的人,而是指傳播異端思想的人。不過,對很多一直奉行「金句主義」的信徒來說,這一切都不重要,因為他們早已習慣,無論面對甚麼問題,都以一句抽離上下文的「金句」解決,雖然這樣其實甚麼也不能解決。

還有,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,很多基督徒在談論結婚與否的問題時,總是從「恩賜」的角度出發,主張大部分人都應該結婚,只有擁有「獨身恩賜」的人才應該獨身,但這樣根本完全脫離現實。教會裡的男女比例長期嚴重失衡,如果信徒堅持只能與信徒結婚,結果一定有大量女信徒找不到結婚對象,而這也正是教會的實際情況。當然,那些沒有結婚的基督徒,其實不一定有所謂「獨身恩賜」,只是「為勢所迫」。所以,這正好顯示教會的教導多麼荒謬。而且,好些信徒為了對抗同性戀,刻意高舉婚姻,經常以維護家庭為藉口反對同性戀。一間巨型教會的一位「牧師」就曾經無中生有地宣稱11月11日是夫妻節——「歡慶一男一女一夫一妻一生一世」的婚姻。他更在政府總部舉行集會,甚至誇大出席人數。可笑的是,有頭腦清醒的人嘲笑他說:很多基督徒都離婚,哪裡有甚麼一生一世?結果他只能無奈地將他的宣言貶值為「一男一女一夫一妻」;有弟兄便戲稱這些高舉婚姻家庭的「信徒」信奉的是「家庭教」。

事實上,即使已婚的人,也隨時可能因為喪偶或離婚而再變成單身。婚姻並不比單身優勝,倒是使徒保羅曾經明確表示單身比結婚可取:「我願你們無所掛慮。沒有娶妻的,是為主的事掛慮,想怎樣叫主喜悅。娶了妻的,是為世上的事掛慮,想怎樣叫妻子喜悅。婦人和處女也有分別。沒有出嫁的,是為主的事掛慮,要身體、靈魂都聖潔;已經出嫁的,是為世上的事掛慮,想怎樣叫丈夫喜悅。」(林前七32-34)。我總是覺得,好像很多其他問題一樣,關於婚姻和獨身的問題,教會的教導都是蒼白無力的。

當然,不單基督徒需要面對是否結婚這個問題,所有人到了某個年紀都要面對這個問題。《文學單身動物園》*這本書便討論了很多沒有結婚的作家、學者和思想家的經歷,他們大都因為不同原因而沒有結婚。細讀他們的經歷,可以看到婚姻其實只是人生的一部分,不是不可或缺的。此書介紹的眾多終身單身人士之中,齊克果(Søren Aabye Kierkegaard)應該是基督徒相當熟悉的一位。他有一句名言:「結婚或者不結婚,你還是將為之後悔。」這和民國第一才子錢鍾書的名句有異曲同工之妙。錢鍾書說:「婚姻是一座圍城,城外的人想進去,城裡的人想出來。」這本書還介紹了很多響噹噹的名人單身的故事,包括:卡夫卡、狄金生、珍.奧斯汀、梭羅、蘇曼殊、周夢蝶、安徒生、康德、屠格涅夫等。但我覺得比較特別的,是一位我們不太熟悉的女學者——冼玉清。她早在十六、七歲時便明確表示,要「以事業為丈夫,以學校為家庭,以學生為兒女」。她六十多歲時在自傳中的一番話更與保羅遙相呼應:「我自己認為,一有家室,則家庭事務瑣碎,不免分心,想全心全意做好教師,亦難免失賢妻之職,二者不可兼得。」但對生於十九世紀末的她來說,獨身卻令她「常被流言蜚語包圍,經歷諸多風波與阻礙」。

對於婚姻或任何其他問題,基督徒都應該用比較整全的角度來看。已故楊牧谷牧師便很有前瞻性,他在多年前已經指出,現代社會越來越適合單身人士生活,在百貨公司已經可以買到單獨一個枕頭袋,不用一對地買。

潘霍華曾經說過,不懂獨處的人,不能在群體中生活;不懂在群體中生活的人,也不懂獨處。我覺得對婚姻和單身也可以作如是觀。一個人如果不能好好地單獨生活,大概也不能好好地過婚姻生活。結婚或不結婚都不是信仰的核心;而且無論結婚與否,要考慮的都不單是信仰問題。但我覺得,保羅「因現今的艱難,據我看來,人不如守素安常才好」(林前七26)這句話,在今天可能比他那個時代更適切。

*「虛詞」編:《文學單身動物園》(香港:香港文學館,2020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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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永財
香港城市大學翻譯及傳譯文學碩士,英國特許語言學會會士(FCIL),自由翻譯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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