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舒長嘯
最近再次閲讀潘霍華的《獄中書簡》。有趣是邊看邊讓我想起《沉默》這電影。同時,太太正從別處找來遠藤周作的小説《沉默》。因為她要儘快還書給人,我祇是拿起翻翻看。後記中,遠藤周作表白:「洛特里哥最後的信仰比較接近基督教思想,不過,這是我現在的立場。」這引起我探問:究竟遠藤周作以怎樣的信仰創作《沉默》?
首先,我們需要理解「洛特里哥最後的信仰」。思考中,太太找來的《沉默》已經退還,我祇好從電影中殘餘的片段去整理。表面上,洛特里哥已經踐踏聖像,否認自己是基督徒了。然而,動機上,連官府都知道這些行為,不是他甘心樂意的,乃是為了小島上過千基督徒而行。若他真是棄教,官府就不需要在他一生中周圍安設監視,還不時作出檢查。簡單總結一句,洛特里哥最後相信他需要在受壓中為他者而活。這個是小説獨特處境的信仰演繹,但對作者遠藤周作來説,這演繹接近「基督教思想」。所謂「基督教思想」是普遍性的描述。或者説,遠藤周作帶著他以為的「基督教思想」來創造小説中獨特處境下洛特里哥最後的信仰表達。要説明遠藤周作的信仰觀,單從小説的獨特處境表達是不夠的;我嘗試從潘霍華的《獄中書簡》來詮釋。
我選了1944年7月16日潘霍華所寫的内容來闡述。當中,潘霍華提到無論神學、倫理、政治、哲學和科學等領域,都有提到當下的世界不再需要神作為假設來詮釋。這就是潘霍華在書中不斷提及的「成長的世代」(coming of age),信仰不再需要「宗教」——一個以人的角度詮釋或實踐信仰的典範。跟著他説:
⋯⋯我們在這世上必須過著好像神不存在的生活。這就是我們在神面前需要認清的事;神也迫使我們認清它。所以,是這個成長的世代帶領我們認清自己的處境。神讓我們知道,沒有祂的同在中要活出管理自己的生活。那個與我們同在的神,也是那個離棄我們的神(可十五34)。這位讓我們在世生活不需要以祂為假設的神,正是我們不斷站在祂面前的神。神容許我們將祂推出世界之外,直至十字架上。在世上,祂是軟弱和無能,卻正是祂與我們同在和幫助我們的方法。太八17清楚告知,基督非以他全能的姿態幫助我們,倒是他的軟弱和痛苦。⋯⋯人的宗教意識使在患難的他尋找世上有能力的神。聖經卻將人指向神的軟弱和受苦,因為唯有受苦的神才能施與援助。至此為止,我們可以説,前面説描述的成長世代推走了對神錯誤的觀念,卻打開一個途徑,讓人看見聖經的神,就是那個以軟弱贏取這世上的權力和空間。這正是我們 「屬世詮釋」的起點。
《沉默》中,當洛特里哥掙扎著應否踐踏聖像時,他是聽到主鼓勵他踐踏下去的。這聲音是來自遠藤周作的信念。從潘霍華的角度看,真正信仰不需要「聖像」這般的宗教外衣。過去,洛特里哥(代表著天主教或建制的信仰團體)一直執著「聖像」的神聖性或象徵意義,高舉「聖像」象徵著神的榮耀和大能,聖像絕不能倒下。有趣是日本官府(世界)也是對著這種強勢來幹,給你來個踐踏。按潘霍華的看法,宗教總是希望信仰或神以一個強勢或不倒的姿態呈現在世界上。若時代如中世紀的西方的世界,這種強勢得以維持或推崇。但處境轉變到時不與我,好像《沉默》中日本軍人的強權世界,宗教的強勢祇會引來迎頭痛擊。當我們越堅持這個姿態,恐怕祇是堅持一個以祂為假設的神,不是聖經的神。所以,棄教對遠藤周作來説就好像放下潘霍華所描述的宗教而已,過著好像神不存在的信仰生活。正如潘霍華説:神容許我們將他推出世界之外,直至十字架上。在世上,祂是軟弱和無能,卻正是祂與我們同在和幫助我們的方法。這不是《沉默》要表達的信仰嗎?
可能你會跟我説,《沉默》的時代不是潘霍華所描述的「成長的世代」。我不同意這樣解讀潘霍華。潘霍華不是説「去宗教的信仰」的條件在於「成長的世代」的出現,祇不過「成長的世代」的出現揭示宗教的虛假性,就是將聖經的神掩蓋了。對我來説,潘霍華旨在重現聖經的信仰。無論是甚麼時代或處境,聖經呈現被世界摒棄的基督,祂的軟弱才是祂的大能,祂「在」是由於人將祂推出世界。這種信仰與世代無關。不過,有趣是兩個時代都是將宗教排除它們世界之外。在排除中,聖經的神再次被釘在十字架上,顯出軟弱無能中救贖人心。如此,我把遠藤周作相信的「基督教思想」詮釋為:不拘泥於外在,沉默於軟弱無能的主的救贖中。
最後回到遠藤周作的表白:「洛特里哥最後的信仰比較接近基督教思想,不過,這是我現在的立場。」他下一句是:「我也知道會受到神學方面的批評,但也認了。」同樣,上面的詮釋也有需要批評的地方。這就交給神學家,或維護宗教的教會權威人士去處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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舒長嘯
如五柳先生,性剛才拙,與物多忤。好讀經,不求甚解。每有會意,便欣然忘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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